《人面瘡》

  「俊仔,麻煩你替我拿一件T恤到浴室。我剛才匆匆跑進來,一件衣服也沒有拿。」一把有如羽毛般輕柔的聲音,鑽進李家俊的耳中,在他的腦袋輕掃兩下,竟然心癢癢起來。

  成為明媛林月明的私人助手後,即使已有一個月,李家俊還是有種飄飄然、不著邊際的感覺。這位美艷動人的老闆擁有一家大企業,被視為萬人迷,因此李家俊當初在面試時,其實也想不到真的會被她聘用。此後,每一天的工作就是跟隨老闆四處跑,最近甚至會陪伴去游泳、打網球等。

  今天打完網球,送林月明回家後,他本來打算離去,怎料老闆說:「你等我一會,等我洗完澡,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的幫助,所以你先喝點東西吧!」

  李家俊環視這海濱的豪宅,每一件傢俱都是出自名家的手筆,它們配合在一起又顯得出奇地融和,高雅而冷傲,沒有半點庸俗。兩名傭人正在地下忙著打掃家居,這二樓是林月明的寢室兼書房,就只有他們二人…

  「俊仔,我的衣服呢,快!」最後一個「快」字,語氣嬌嗲中帶點氣惱,令李家俊的心霎時亂跳。他連忙在衣櫃中掏了一件T恤,衝衝跑到浴門口,正想推開門之時,浴室的大門卻赫然打開了。只見就只被一條毛巾包裹著身體的林明月,雪白、豐滿的雙乳半裸露在李家俊的眼前,由於四周蒸氣氳氤,在他眼中的林明月居然有一份仙女般的迷幻。

  他還呆著不知所措時,一對柔若無骨的手早把他拉進浴室內。迷迷糊糊間,他忽然擁抱著一具溫熱而柔軟的胴體,手指接觸著光滑、全無贅肉的纖腰,而且毛巾已不知何時從她的身上褪了下來。

  李家俊如痴如醉了!

  一把充滿誘惑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漂不漂亮?」

  羽毛又在李家俊的腦袋掃了幾下,使殘餘的理智都被掃成碎片。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漂亮。」

  「你喜不喜歡我?」

  「喜歡。」

  「你會不會以後跟我一起,不再分離?」

  「會。」

  李家俊突然感到手指傳來一陣劇痛,好像被野獸的利齒咬嗑著,於是他忍不住慘叫了一聲,接著連胸口也好像同樣被咬,本能反應令他奮力向後掙脫,腰卻撞上了洗面盆。手指、胸和腰的痛楚令他清醒了,他低頭看見左手的食指、無名指、右手中指竟被咬去了一截,胸口也是血肉糢糊的。

  「俊仔,不要害怕,只要你忍一下痛楚,我們就會永不分離了。」聲音仍是那麼輕柔和誘惑,然而這時的李家俊聽起來卻是十分詭異。

  「為何會這….」當他抬頭一看,眼前的景象令他無法再發出聲音了。他看見林月明的身上出現了十多個比網球略大的人頭,而且雙乳的「人頭」還沾滿了鮮血。李家俊看見「人頭」伸出舌頭,舔乾淨周邊的鮮血。漸漸地有更多的「人頭」從她的身體浮現出來,每個「人頭」都張大口,似是在呼叫,又好像在尋找食物。

  李家俊奮力掙扎起身,正想奪門逃走時,那把迷人的聲音又一次鑽進他的耳裡,「你剛才答應了要跟我永不分離的,來吧,寶貝,大家都等待著你。」

  李家俊的想法是要逃走,可是身體卻緩緩地步向她,而他的嘴吧也無法發出半點聲音。

  她以嬌艷的笑容迎接他,「寶貝,把一切也獻給我!」

  •  ※

  「你就是June?林小姐叫我把這份文件交給你。」

  正在埋首工作的June,聞言後抬頭一望,原來是林月明新聘請的私人助理何志文。她心中嘀咕:「又一個白痴的美少年!」口中卻說:「麻煩你了。」

  何志文笑了笑便離去。

  June看著他遠去身影,心裏不禁泛起一個疑問:「為甚麼這些美少年個個都是中看不中用,沒多久就便辭職不幹?林小姐這麼年輕美麗,追求她的人肯定數不勝數,用不著要這些毫無情趣的美少年來慰藉吧。」

  她的沉思被另一名接待員的叫喚打斷了:「June,這兩位警察先生想找老闆。」June看見站在接待員背後的兩名中年精悍漢子,突然感到有一股無形的壓力。

  •  ※

  孫學鋒盯著眼前這位著名的、所謂上流社會名媛。

  無疑她很美麗,而且真人比照片要美麗得多,臉上掛著略帶高傲的微笑,增添了一份吸引異性的撫媚,然而他總覺得林明月美得有點古怪,原因卻說不出來,他的拍擋周揚正向她查問:「林月明小姐,希望你可以盡量與警方合作。我們發現這兩年來,有八名失蹤青年都曾在你的公司工作過,然後便人間蒸發。」

  林月明冷笑了幾聲才說:「他們都是成年人,有手有腳,要去哪裏我也管不著。」孫學鋒以咄咄逼人的語氣追問:「他們都同樣在這裏工作過,你總會知道一點內情。林小姐,我希望事情會由你口中說出來,總比由警方查到你有何關連為好。」

  林月明輕輕擺動著她所坐的大班椅,輕佻地說:「可能他們跟隨我出席社交場合時,認識了一些有錢的老太太,被她們秘密養起來,成了台灣口中的『狼狗』吧!兩位警察先生,其實我也很懊惱的,每次花了一段時間訓練他們,他們便不知所蹤,害我白費心機。」

  周揚說:「林小姐,你會不會也暗中供養了其中一、二人?」

  「你們為甚麼不相信我?」林月明慨歎了一聲,面上突然浮出現一個既無奈又哀傷的表情,「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跟我親近的,我…」

  孫學鋒打斷她的說話,「林小姐,你這麼美,無數男人都想一親香澤。」

  林月明苦笑著說:「假如你們看見真正的『我』,一定連踫也不想踫我,唉!事到如今,只有這樣做,你們才會相信我。」她說完,便開始解開胸手的鈕扣…

  「啊!」兩名探員齊聲驚叫起來,因為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並非所想像的雪白胸脯,而是三個又黑又乾的人面形疙瘩,分別排列在她的胸脯上部及心口。林月明平靜地說:「這叫人面瘡,醫生也不知成因是甚麼。你們看見後也嚇了一跳吧,更別談要男人擁抱及撫摸這身軀了。現在,你們應該明白為何我仍是獨身,希望你們不要向別人提及這件事。」

  說完,她緩緩把鈕扣好。兩名探員頓時變得很尷尬,而且渾身不自在。孫學鋒連忙說:「我們一定會保守秘密,林小姐,多謝你合作,我們不再打擾你了。」林明明冷冷地說:「再見!」

  •  ※

  孫學峰和周揚離開之際,門外一名中年男人氣急敗壞地衝進來,何志文抓住了他的右手,欲阻止他,反被他扯進房內。中年男人向林月明大聲哀求:「林小姐,求你給我一條生路,多通容幾天。」

  何志文紅著臉說:「林小姐,潘老闆嚷著一定要見你,我說你正在見客…」

  林月明揮手示意何志文不用說下去。「你可以出去,我會跟潘老闆慢慢談。還有,你替我關門,不許任何人亂衝進來。」

  孫學峰了解到這應該是一件商業糾紛,便招手叫周揚快點離開。

  「林小姐,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再給兩個月時間,我一定可以籌夠兩千萬還給你的,求你不要向法庭申請清盤令。」

  潘老闆情急得臉也漲紅起來,林月明瞟了他一眼,說:「我早就叫你不要硬頸,這次就算我擺了你一道,你也不能怪我,商場本來就是爾虞我詐。」

  她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語氣變得溫和,「其實我早就想你來這裏好好跟我談,我要申請你的公司清盤,無非只想逼你來找我。」

   突然她把身體倚在潘老闆身上,「你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這兩千萬就可以一筆勾消。」

  潘老闆聞言,一時也不知如何反應,只是呆呆地站著,還以是置身夢中。

  「你肯不肯答應以後跟我在一起?」她邊說邊解開鈕扣,一對雪白而耀眼的胸脯就在他咫尺,他茫然地回答:「我以後就跟你在一起。」

  突然那雪白的胴體,浮現出一個又一個乾瘩的人頭,每個人頭都張牙弄齒,好像十分飢餓。他嚇得想大叫,偏偏又叫不出聲,想要馬上離去,身體卻僵硬起來,完全不受他的意識控制。

  「你答應了跟我一起,那就兌現你的承諾吧。你已來不及後悔了。」潘老闆的左右手指機械地伸進她胸前的兩個人頭口中,那兩個人頭馬上狂瘋地嘴嚼起來,潘老闆聽見自己的手指骨頭被咬碎的聲音,早就嚇得面容扭曲,偏偏半點聲音也叫不出來,只有下頰不停顫抖。

  「哈哈…你只需忍受一會兒的痛苦,就會成為這些人面瘡的伙伴。我現在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林月明輕撫著他的臉,然後把他一抱入懷,她身上的人面瘡紛紛在咬喫他的身體。

  「我的青春、美麗、財氣就是靠吸食別人得來的。吸食青年人便得到青春,吸食你便可以得來財氣,其實我已經是六十多歲了。放心吧,你不會死去的,因為你會成為我身上的另一個人面瘡。從今以後,我會定期找其他蠢材來喂養你的,哈哈,每一個人面瘡都是被禁錮了的靈魂。」

  •  ※

  林月明躺在床上,顯得十分虛弱,雙頰深深下陷,沒有半點血色。女傭人帶領一名白髯飄飄的老人進來睡房,林月明展現了笑容,向女傭說:「你出去吧,不准任何人進來。」

  老人看了看林月明,面容變得很肅穆,林月明說:「張大師,求你救救我,我派人找了你很久。我快撐不住了。」她把蓋在身上的衣服揭開,赤裸的身體上的人面瘡,已長得密密麻麻,幾乎看不見半寸原來的肌膚。

  「這兩個月來,那些人面瘡不論在甚麼時候都會浮現出來,令我渾身無力。最近,身體還開始發臭和腐爛,而且會有劇痛…張大師,求你救救我。」

  張大師搖了搖頭,長歎了一聲:「唉!我記得你在二十多年前,被陰謀奪產的丈夫和他的情婦下毒,你命懸一線之時,來請教我關於續命的方法,於是我教你把奸夫淫婦吸食,變成人面狙瘡。怎料,你自此卻不停用這個方法去奪取別人的青春、運氣、生命。只是,你其實也吸收了這些人的欲望、執著、愚昧,這些污濁的東西累積起來,正在腐蝕著你的身體。」

  林月明說:「大師,請你教我如何放走這些靈魂,我不須要他們了!」

  張大師鐵青著臉,冷冷地說:「你和他們已立了血的誓言,你們會永不分離,你只能慢慢地跟他們一起腐爛為塵土!」

  張大師開門離去,雖然背後傳來撕心裂骨的慘叫,他卻沒有回頭,只是喃喃自語:「真是自作孽!」

後記:

  一代漫畫大師手塚治虫最常把人面瘡用於創作上,尤其在《怪醫秦博士》的人面瘡故事都很精采,是閱讀後仍餘韻無窮的佳作。人面瘡又叫人面痕,是一種長得像人頭狀的瘡,屬於一種至今成因仍未清楚的皮膚病,難免因此惹人暇思。

  儘管人面瘡並非常見的皮膚病,不過它在日本卻廣為人知,一直都與很多靈異傳說扯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