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瀚戰》拍出沙野震頻

《沙丘瀚戰》拍出沙野震頻                           張偉雄

《沙丘瀚戰》(Dune)的慢(那是見仁見智相對而言的敘事速度)不干擾我,在一齣荷里活重點大片看到這麼多美藝細節,包攬了前文藝復興與中世紀伊斯蘭美術設計,糅合科幻粗礦主義建築考量,看得我心花怒放。我發現丹尼斯維爾諾夫(Denis Villeneuve)無意重複《星球大戰》或《哈利波特》或《魔戒》甚至漫威電影宇宙(MCU)也沿用的經典英雄模式,一心想著將Frank Herbert的奇偉科幻文本,以單純視覺想像實踐過來。


甚麼是荷里活廣泛運用的英雄模式?那是一個在電影時間內線性走圓圈的英雄三幕劇之旅。在企劃好的系列裏你會找到以幾部影片(《星球大戰》就是3X3九部模式)總時間去安排三幕走勢,然而獨立一集去看,你亦可憑某幾個角色的思行,經歷階段性的英雄之旅,那是走出人生安全地帶,到未知世界歷險一趟,面對難題有所成長完成任務,最後返回不一樣的原點獲得嘉許。《沙丘瀚戰》兩集企劃最終也應該是英雄之旅,然而第一集在接近三小時的電影時間裏,主角Paul Atreides(添麥菲查洛美飾)只走到門㰖要踏出去的一刻,維爾諾夫提前指出別人加諸他身上的天命,莫衷一是之餘,處處令他不安與懷疑。身為未來繼承人天生聰慧,但未練成強壯身軀,未具備英雄條件。家族出師不利,男爵父親(奧斯卡艾薩飾演)被害,他不得已與母親Lady Jessica(莉碧嘉費格遜飾)流落沙野。他未找到人生驅策力,卻隱隱追尋夢中幻象,Fremen族少女Chani(Zendaya飾)的身影在他夢中出現,去到星球的沙漠地帶她化為一個「實體」,像是Paul一廂情願投射出來的「虛幻」,仍是縹緲如夢。


雖然宣佈了有兩集,《沙丘瀚戰》還是危機重重的,市場成績不好的話,我們未必有機會看到保羅餘下的四份三英雄旅程(西方影評人Glenn Kenny對比篇幅,認為維爾諾夫已改編了原著小說三份二的文本內容)。這裏我想指出維爾諾夫在西方科幻語境刻畫上的野心,原著文本對未來環境、生態的另類投射,早吸引智利導演佐杜魯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投入龐大心力,繼而是大衛連治(David Lynch)接過燙手芋頭,《星際奇兵》在電影世界裏美藝探索,當《魔戒》與《星球大戰》都跨代完成,MCU走到終極戰後休養生息期,才有維爾諾夫三十七年後,以全優異的作品表(《天煞異降》、《銀翼殺手2049》),再去呈現Herbert歷久常新的出奇科幻宇宙。《沙丘瀚戰》以當下荷里活尖端的視效,去重整星際運動的人文以及物理的新脈絡;即使你認為維爾諾夫未竟全功,然而嶄新演繹視覺質地,已足夠叫你揚棄英雄未現的暫時性觀影失落。《沙丘瀚戰》之所以叫我興奮得有幸福感,是其考量赫爾米斯(Hermes)的法則,去描述「如上亦如下,如下也如上」(As Above, So Below. As Below, So Above)的流動態及頻率模樣。


《星球大戰》那邊是Luke Skywalker,這邊是Paul Atreides,他身前身後是個更明顯的神秘主義生活場。家族父系重視戰鬥技擊訓練,追求揮灑自如的武學境界,叫人想起天行者拿著光劍學懂與大能結合;Paul也在母親家系學The Voice的密學,用威力的語音深入別人的無意識狀態,以更高能量的訓練駕馭有限的理性層面,這亦與尤力大師的mind
tricks相仿佛。若說《星球大戰》將神秘學識邊緣化描寫,則《沙丘瀚戰》視之為道統承傳接捧下去,Lady Jessica及她的師父海倫(夏綠蒂藍萍飾)不但傳授聲音之功法,更不斷「問夢」保羅,顯然是在另一個人間層面上追蹤關於未來的神諭證據。Luke Skywalker到頭來接受天命成為師父,我隱約覺得,保羅在一群高人的天地接收裏被眷顧,推敲他的彌賽亞傳說的氣質。整個使命/任務/命運順天浮現,隱隱體現赫爾米斯的一律性原則(The Principle of Correspondence)。


Paul站在陌生的星球Arrakis的沙地上卻感著Fremen一族甚為親近,遇上權力圈外的Fremen族人時皆不禁流露興奮神色,又懂得他們的穿衣方法,偷學他們的「沙步」,當然,在夢中愛上一個Fremen女生。這份男生的成長好奇,不止於心性的描寫,更有環境上無形的烘托,《沙丘瀚戰》演敘了赫爾米斯《凱巴萊恩》(Kybalion)的人間大意像,Paul接通沙漠特性,那實在是貫穿宇宙的萬物震動頻率。


數一下硬件上的震動頻率寫照,蜻蜓飛翼機的拍動設計很吸我睛,震動驅力原理變成實用力學視覺,又有Fremen族生態專家Liet-Kynes(Sharon Duncan-Brewster飾,資料顯示她是Chani的母親)流落沙野時被追捕拍打沙的情節,召來沙蟲視死如歸,凸顯Fremen族敬畏心地與蟲共處的生死超越觀。上次拍攝這部經典時委實已經找對了導演,大衛連治的神秘傾向很對路,只是荷里活的工藝,及觀眾的科幻及科學水平未追的上來,看到沙境中的生存哲理。維爾諾夫此間演繹,已經是量子物理學普遍化的年頭,從沙的多變動態,到沙有靈,《沙丘瀚戰》簡單體現在Paul與大蟲面對面一刻,這一刻彼此或好奇或恐懼,頻率調節共時相交,物種互動感應,遂變成一刻共頻。


最後,我要從《凱巴萊恩》高攀至《舊約聖經》的「太初有道」(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沙丘瀚戰》正正有一份寫天寫地寫星空之道的神秘主義自覺,道為話語為聲音,自有時機性,有待在地的眾生各自感應。或去化解危機,或獲取改造恐懼,聲音是提升維度的媒介,從指令到咒語到傳言到傳說到夢像,不獨聽之說之,甚在是Melange這一種香料感官聞之開放開發,藉著「祂」和祂的震頻,感應有語無語接天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