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獎:《電影の神》的縱溺安排

情況一如上一代影迷趨之若鶩的《星光伴我心》(Cinema Paradiso),看《電影の神》時我就盡是腼腆和難堪。就著「迷電影」這個話題去討論,難免是程度上比較,最嚴重是互相指罵「我係影迷你唔係」。或許有人認為我自持超級影迷,霸道在指指點點,這個風險我知道,就冒著被指責扮清高,我還是忍不住要說:《電影の神》這個副導演鄉(菅田將暉飾)對電影的所謂執著我不能茍同,這個78歲最大年紀劇本大獎得主(澤田研二飾)的人生我更加避之則吉。對不起,山田洋次,你喜歡你的《嫲煩家族》,但你這樣子正面去說一個「離棄」電影的人,我不得不愁眉以對。

誠然,這是一個我常常衡量電影人(包括自己)的問題:你愛電影有幾深?做過甚麼?你有幾接近你這個愛人?於是,我去量度鄉,他的「浦田行進曲」由低做起,跟心儀的導演學習,學導演技巧,學寫劇本,流連日式酒館,認識心儀的女生淑子(永野芽郁飾),片場內外發展感情和友誼,磨練做人。表面一切安好,他被提拔去做導演,問題來了,他原來生理及心理都應付不來,更反映到失控的情緒上,毅然否定人生,遠離認定的電影回到家鄉去。《電影の神》的敘事是先讓觀眾看到後事,鄉已經是一個老人,少年意志消沉半世紀轉化到賭博與杯中物,他走得吃得,令家人頭痛卻毫無悔意。山田洋次是輕喜劇的寫法,最後還是寫到他向家人致歉,但我不全然接受,令我輾轉反側的是,山田洋次從來不當老來的鄉是一個有嚴重病的人,還給他一個人生安慰獎,好好死在戲院、片場的懷緬中。恕我小心眼,他應該給小孫子劇本上一個小credit。

作為松竹一百週年紀念作,鄉這個人物,其實跟山田洋次平行對照,他若然克服到現場胃痛,對於上一代攝影師一成不變或許是老屎忽的態度EQ處理,將之轉化為自己想要的理想鏡頭,他此生無需去等人生謝幕唯一的電影之神眷顧。山田洋次拍了無數集「寅次郎」,拍了《家族》、《幸福黃手絹》等言情經典,若然鄉按下情緒,自我化解中二病,可以是另一個擁有成功電影事業的「洋次」麼?總之,不是這個將才華浪費,再將不幸加諸與身邊人的老頭。

在片場裏鄉遇上兩個讓日本影迷對號入座的人物,一是出水宏(Lily Franky飾),一是桂園子(北川景子飾),前者當然是連小津安二郎也自命不及的天才大師清水宏,山田洋次有風味地寫出他既世俗也超然的氣度。後者寫照原節子的女神形象,沒架子沒脾氣,還主動約鄉出遊,感情事瀟灑處治。回顧日本影壇,我隱隱感到山田洋次對清水宏是有意見的,然而這只是小事,《電影の神》對日本電影百年生態的敘述,是整整的跳過在六十年代發光發熱的日本新浪潮,這是我萬萬不能接受的。鄉在片場遇上的創作困境具有時代性,正正是個革命的契機,看大島渚怎樣先在片場成長,然後毅然獨立,自尋一席之地打出一片新天地。即使鄉流連日本酒館,不是新浪潮人的東京廉價酒吧,時代就在面前,新浪潮是他電影事業一個可能性的出路和方向,鄉的悲劇原來是從來沒有聽聞過大島渚。

至此,我收到電影之神的旨意,要在此好好向日本新浪潮致敬,他們是今村昌平、若松孝二、吉田喜重、松本俊夫、羽仁進、鈴木清順、篠田正浩、增村保造、敕使河原宏等;我使命未達,一定有遺留,只是說過好過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