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說，找回聲音 張偉雄
我會將《驚天大陰謀》（All the President’s Men）、《焦點追擊》（Spotlight），及《她說》（She Said）一起放在美國電影一個小殿堂裏侍奉，地方夠大的話，沒有查出兇手一半差館一半報館的《殺謎藏》（Zodiac）以及風格較通俗劇的《戰雲密報》（The Post）我也放進去。它們的共同點是記者鍥而不捨追查黑暗內幕，敘事線儘量呈現複雜的調查過程，逼近真實人事真相的揭露；美國當代「新聞從業員電影」（Journalist’s Film）可以說是由《驚天大陰謀》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建立優秀榜樣，嚴謹態度尊重真實人物，致敬揭發水門事件華盛頓郵報的Bob Woodward和 Carl Bernstein，《焦點追擊》則致意波士頓環球報的「焦點」團隊，他們對神父性侵男孩及教會常年隱瞞予以揭發，而《她說》則是新鮮熱辣，針對Miramax老闆Harvey Weinstein多年對女演員及下屬性侵事件展開調查，直接掀起近年席捲全球的「#metoo」女性發聲運動，歸功於紐約時報三名女性新聞工作者，分別是Megan Teohey、Jodi Kantor及Rebecca Corbett，分別由嘉莉慕萊根、素兒卡山飾及柏翠茜亞格遜飾演。
我有一位女性朋友是政治電影愛好者，《選戰風雲》（Ides of March）是她其中一部至愛，她覺得《她說》不及《焦點追擊》，主要是驚慄力度有所不及，我跟她說笑，妳想要個吹哨「深喉」，還要記者角色生命受威脅吧？她回敬我一個眼色。《她說》總算有一個鏡頭出現一架黑色房車黑夜跟在Jodi身後，然而與其說導演瑪莉亞舒拉達（Maria Schrader）及編劇Rebecca Lenkiewicz跟從揭發陰謀的政治驚憟傳統方向發展《她說》的敘事性，不如說她們直接指出事件針對女性職場被凌辱的性質，全面呈現社會以至國族角度兩性權力的剝削性面相。影片一開始，第一個個鏡頭介紹一個少女被邀進入電影拍攝行列，第二個鏡頭被邀進入Weinstein辦公室，第三個鏡頭她已經惶恐在街上跑。之後回到紐約街頭，一眾街上女性群像，我們的女記者主角夾在其中，描述她們在調查總統候選人特朗普的不當職場行為，遇到體制性密不可擋的挫折，Megan就被支持特朗普的新聞同僚不客氣質問：妳是否女性主義者。她不恥去回答，我感到她實事求是的態度：別給我標籤，我是來證據推敲，算我這次查得未夠好。
在舒拉達的領導下，《她說》幾乎是全女創作班底，女性的骨子態度從靜態卻內在湧動的鏡頭畫面滲出來。於是《她說》無需添加暴力懸疑。每一個被訪者的經歷，除了在受訪過程說出來，也以次線的形色精簡交待過來，不論是憤怒、猶有餘悸，還是歲月磨滅不了的羞愧，就是她們身心被禁聲的狀況。Megan當媽媽後毅然回到報館，與Jodi最初交談就在說產後憂鬱是心照不宣，之後她們與開明的丈夫邊工作邊湊兒女的生活片段跟其他女性的一起隨著時間鋪陳出來。於此，《她說》其實非常有志氣的提出方案去解決美國女性長期未解的集體憂鬱，或許艾舒莉祖迪飾演艾舒莉祖迪現身說法是影片一個加持，然而在呈現這個普立茲得獎調查報告，用一個女性網絡的敘事結構，才是《她說》核心力量所在。
若然說《她說》在政治驚憟與通俗女性戲之間作出偏於後者的取捨，然而敘事在外冷內熱的視覺下展現氣度，不斷州市餐廳約見，不斷手機維繫，線索又斷又連上，城市電影格調非凡，堪稱賞心悅目，而在處理「敵人」方面，更在自尋失去聲音的過程，認清對方的剝落狀況。不是不讓Weinstein辯說，只是在侮辱剝削女性的大前提下，他無能再說他的話兒，在紐約時報遠鏡頭看到這個大個頭身影，已經不值得去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