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世安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晚上九時了,車外正下著傾盆大雨,這條沒有路燈的公路,變得更黑漆漆,偶然才看見前後裹著光團的汽車在旁掠過,卻從來沒有看見過民居的燈火。
他身旁的司機李斌似乎有點心急,開車得比平時還要快,他看了看咪錶,時速高達一百二十公里。
「阿斌,不用駛得這麼快,安全要緊。」
李斌有點不安地說:「如果不快一點,今晚就要把車停泊在路邊睡覺,這一帶聽說不時有車匪路霸出沒,我們一定要十一時之前趕到有人居住的城市。」
葉世安也明白李斌的擔憂是正確的,其實弄得這尷尬情況也是他的責任。是他為了一些無謂的應酬,才延誤了原來的出發時間,否則他們早就泡在酒店房間的浴缸中了。
「葉先生,我還聽說這一帶,經常發生交通意外,聽說…」李斌畏懼開兩旁看了看,嘟囔著:「聽說很多司機曾在這段路撞鬼,無人敢在這裏過夜。」
葉世安沒有回答,他一向也不相信鬼神之說,不過到底他也不希望在車上睡覺。第二天他又要再趕路,當然想舒服地在旅館休息一晚,或者李斌是對的…
突然他看見一個巨大光影從左方衝過來,李斌連忙扭動方向盤閃避。砰的一聲巨響,車子硬生生被撞落旁邊的山坡,接著葉世安感到天旋地轉,身體傳來一陣痛楚,繼而便昏迷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世安於睜開眼,最初眼中的映像是朦糊不清,不遠處好像有些強光在搖晃。他感到雙手是觸摸到泥沙,心想自己可能被拋出車外了,便咬緊身根奮力站起。
他的汽車已翻倒,就在十多米外燃燒起來,李斌躺在前座,早就被燒得不成人形。
葉世安慶幸自己被摔出車外,僥倖逃過一劫,他摸了摸外套口袋,錢包還在,手機卻斷折了。
漸漸地,他也清醒了,只覺渾身疼痛、無力,他知道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求救。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便開始緩緩上路。
幸好今晚月色皎潔,雖然沒有電筒,大致也可以沿著一條小路前行,他知道有路就等於有人。
大約走了約半小時,仍沒有看見任何房屋,他又餓又渴,再也無法技撐下去,便依著一棵樹睡著了。
他在夢鄉中隱約聽見有人對話:「真可憐….」
「希望可以助幫他…」
「生死有命…人鬼殊途….」
「當做積陰德吧…..」
「我擔心…」
斷斷續續,然後他進入了一個純白的世界,飄飄浮浮的走了不知多久,眼前出現了不同顏色的光線,紅、藍、白、黃、紫、青、橙。就在此時,他醒過來了,並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他打量四周環境,是一間典型的小村鎮房屋,掃了白灰的土牆、簡單的木傢俬、一部電視機,木桌上放了茶壺和杯,他感到很口渴,便下床斟了一杯茶,一口喝光,茶涼了,入口卻很甘香,他馬上又喝了幾杯。
一把清翠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你醒來了,我再沖一壺茶,拿幾個饅頭進來。」
葉世安回頭看見一名容貌清純的少女站在門口,她身旁還站了一名中年漢子,中年人說:「我叫林漢,她是我的女兒小翠。」
原來林漢和幾名村民無意中看見遠處有火光,由於那段公路不時有意外發生,他們便發頭去找尋,終於發現了葉世安,並把他揹了回來。
林漢說:「葉先生,你已經睡了大半天,我看你還是在這裏好好休息幾天,我們先帶你吃點東西去。」
小翠接著說:「李大媽的饅頭又香又軟,你一定會喜愛。」
葉世安隨著他們離開小屋,原來這是一條小村莊,只有二十多戶人,整條村也顯得冷冷清清,林漢說:「年青的很多都到城市打工,還有一些到田裏工作或上班,晚上會熱鬧一點。葉先生,你一個香港人為何會路過這處?」
「我是室內設計師,在國內有辦事處,剛剛和司機趕去洽談一單生意,唉!怎料會發生意外,阿斌還葬身火海。」
林漢拍拍他的膊,說:「生死有命,死死生生的事,你要看開一點,不要太執著,生固然可喜,死亦非可悲。」葉世安聽了他的說話,雖然不同意,也沒有反駁。
葉世安隨林漢到了村中央的空地,那裡種了十多棵老榕樹,四處散散亂亂放了一些木椅,看來是村民閒聊的地方。其中一棵大樹下,放了一張木桌,一名中年婦人正在搓麵粉,葉世安估計她就是李大媽竹桌旁有一個石砌的灶,灶上放了一口大鍋,陣陣香氣從鍋裏飄送出來。
小翠喜悅地走步上前,從鍋裏拿了兩個饅頭出來,向葉世安招手,「葉先生,快來吃!」說罷,她已把半個饅頭塞進嘴巴,葉世安接過了她遞來的饅頭,一口咬下去,真的很香軟。
李大媽說:「小翠,一會兒,你拿些曼頭去拜祭那燒死的司機。」
林漢接著說:「饅頭在古代最初是用祭祀之用,本來當時要用人頭來祭祀陣亡士兵,三國時代諸葛亮發明用饅頭來代替。每次有人在公路意外身亡,李大媽都會蒸些饅頭去拜祭。」
「李斌是我的同事,我想親自去路祭。」葉世安神色黯然。
天灰濛濛的蓋了一層雲,在下午顯得有點愁雲慘霧,葉安世和小翠步行了十多分鐘,便到達意外的地點,其實村莊就在公路附近的一個小山谷。
葉世安看見被燒成了廢鐵的房車,心裏頓時百感交雜,他看見司機座位空空的,便說:「李斌的屍體搬到哪裏?」
「被公安送去驗屍,你也要留在村裏,等公安來問話。還有,葉先生,一到了晚上,這裏有野獸出沒,你不要四處亂跑。」葉世安點了點頭。
回到村裏,其他村民也陸續回來,其實全村只有數十人,李大媽和其他兩個女村民就在空地燒飯炒菜,其他人從村後方一個廟宇的古屋搬來了幾張木桌,小翠告訴他那是祠堂,由於擺放了村民的祖先靈位,外人絕不能內進。到了六時,大家就在空地一起吃晚飯,談談這一天工作、學校內的瑣事。
這種和諧的農村氣氛,令葉世安也暫時忘卻了哀傷,只不過他每次提到甚麼時候可以安排他離開時,眾人不是叫多休息幾天、待公安來調查,便是借故扯開話題。
林漢和小翠陪他回到小屋後,給了他幾本書,林漢再三告誡:「晚上你可以看電視、看書,不過聽見任何聲音也不要出外亂跑。」
太陽下山後,葉世安便感到腦袋渾渾沌沌的,精神總是難以集中,或者身上的傷還未痊癒,應該聽他們的勸告,早點睡覺吧!
剛把燈關上,他突然看見幾個人影在窗外掠過,他們好像是懾手懾足的,接著他又聽見有人說:「輕聲點,這件事現時不要讓他知道。」
另一人接口:「也不能拖延太久,否則他會…」下面的說話聽不清楚。「雖然殘忍一點,也要動手。」
葉世安聽見聲步漸漸遠離,他忍不住跳下床,輕輕開了門,只見四人在二十多米外,他小心地遙遙跟蹤。
四人走到了村中的空地,林漢和幾名村民正在那裏,他們的神色似乎頗凝重,葉世安閃身躲在一棵大樹後,看見那四名村民為首的向林漢報告:「基本上已佈置妥當,他應當無法離開這裏。」
林漢點點頭,猶疑了一會,說:「暫時千萬不能讓他到古廟去。」
這時另一背著葉世安的人說:「老闆看來還是懵然不知,你們動手時要選好時機。」
聽見他的聲音,葉民安霎時仿如被雷轟,那人緩緩轉身說:「我想先去看看老闆。」
葉世安剛好看見他的側面,他竟然是李斌!葉世安嚇得幾乎叫了出來,他親眼看見李斌被活活燒死,眼前的肯定是鬼!所有疑問頓時都有了答案,看來林漢等村民也是鬼,他早就懷疑在這種鬼地方,為何會有一條只得數十人的村莊?他們為何這般好心去救他,而且又用諸多理由阻止他離去。
「冷靜!冷靜!」葉世安不斷在心中提醒自己,「現時最重要是離開這裏。李斌現在去小屋找我,我應該從反方向偷偷溜走。」他小心翼翼地在大樹間走走停停,然後再穿過幾間村屋,也沒有被發現。
他沿著一條小路飛奔,跑了幾分鐘,看見了一座小廟,他想起林漢告誡他不要前來,說是安放祖先靈位的祠堂,可是他看見小廟的牌匾寫著『地藏廟』,看來林漢是有心欺騙他,只見廟裏仍有燈光。
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葉世安走向廟裏,他探頭向內張望,廟裏點了長明燈,燈光幽幽暗暗,詭詭秘秘,正中央供奉的地藏菩薩像顯得有點虛幻不實,像下有一個用白布蓋著的長形木箱,他打量了四周確定無人,便跑上前揭開了白布。
木箱沒有封上蓋,內裏躺著一個人——
「啊!」他驚叫了一聲,同時背後傳來了一聲歎氣,「唉!你終於發現了。」
葉世安回頭一看,林漢和李斌等人已來到,葉世安指著木箱激動地說:「這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林漢說:「葉先生,你到現在還未明白?」他走到木箱旁,「躺在木箱內的是真正的你。」
葉世安抱頭大喊:「我又是甚麼?」
李斌面容憂傷,說:「我和你早在車禍中喪生了,你現時只是鬼魂。」
「昨天晚上,我們趕到意外現場,葉先生,你早被摔在車外,受了傷重身亡,然後我們看見你的鬼魂在遊蕩,便帶了你回來。這一帶經常都有意外發生,不時有一些好像你那樣不知道自己死了的亡魂在遊蕩,我希望帶你回來,找機會告訴你真相,讓你在地藏菩薩的佛光護蔭下再得到安息。」林漢說。
「老闆,林先生是一片好心,他世代都是地藏菩薩廟的廟祝,很有道行。假如你過了頭七還不知早已身死,將會變成魍,以後只能在人間遊蕩,難以輪迴轉世。」
葉世安頹然倚著一條柱,苦笑著說:「估不到我會糊糊塗塗便死了,我現在應該怎樣做?」
林漢說:「生亦何喜,死亦何悲,你就跟李先生一起上路,。人總算是一場緣份,你們看見地藏菩薩,默唸喃無阿彌陀佛,就會走上輪迴之路。」
葉世安和李斌依著指示並排在佛像下,剎那間,他們便在金光下消失了。
林漢向其他村民說:「你們已準備好法事所需的東西吧?明天早上,我們就好好超渡他們。」
後記:
魍是鬼的一種,它們迷惘於生死的交叉點。有一位法師對我說,很多時在車禍死或者某些突發意外死去的人,其亡魂不會知道已身死,以後不斷在身死的現場出現,十分可憐。
如果不理會這些遊魂,它們漸漸會生出執念及怨氣,終於會變成惡靈作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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