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偽掩飾的高度藝術 張偉雄
高先為《絕頂好腦細》(The Good Boss)改了一個地道、帶吊詭意思的中文片名,叫香港觀眾有心理準備,迎接《十萬水急》導演費南多里昂狄阿拉諾(Fernando Leon de Aranoa)這部在西班牙戈雅獎大出風頭的新作的諷刺色彩趣味。當明線暗索還未開展,鏡頭紋風不動地帶引觀眾到一間傳統、平實的秤廠,見到波士白朗高(查維爾巴頓飾)登上廠房高處向員工演說,甚麼甚麼我們是一個大家庭,與天秤界的奧斯卡獎一步之遙,鼓勵鼓勵大家齊心努力。與此同時,有個被解僱的員工帶著子女來到叫喊,白朗高知之當不知,他回到辦公室當眾替女員工扣別針,對方難掩心中愛意,不顧旁人見不見到輕聲耳語我愛你。這兩個情節要我們表裏不一去看好老闆,而整段出場戲最古怪的地方,實在是查維爾巴頓的表演調子及節奏,我相信整段用了荷里活劇情片通用的事後配音方法,減環境雜音,增強觀眾的收聽度,然而細究一下,白朗高說台詞陰聲細氣,目光內向,投射向外的距離其實非常短,只是拍攝鏡頭假設所有員工都在專注聽著,不論是站近還是站遠的,這其實更像是白朗高不理會別人聽不聽到的自言自語。當然這並非狄阿拉諾拍錯查維爾巴頓演錯,這是他們要的效果。《絕頂好腦細》是將不會說清楚、不會全聽見的資本家秘辛道出來。
白朗高的好老闆形象不是假造的,他真的去擔當,做傳統家庭的大家長,像《教父》的Don Vito Corleone(馬龍白蘭度飾),聽員工的請求,然後想辦法解決問題,假面真不了,也不是盡假,做醜人,被員工老婆摑一巴,但不記仇,大局為重,這是他當其位的終生遊戲,調節利弊、權力運用、利害計算,做最後一笑者。整個擺弄遊戲我覺得難度最高是保持自己的家庭形象,在老婆眼中他很不錯耶。他關上門處理辦公室員工之間的出軌事,然而上述別針情節,暗示他也間中出軌,而觀眾也眼巴巴見他搞上實習生世姪女。至此,我要拿同期上映的《三家有本難唸的經》(Three Floors)比較一下。在《三家》中有盧修(列卡度史卡馬修飾)一角也搞上鄰家小女生,結果東窗事發被告上法庭,他道出事情經過,陪審員信他,得以脫罪,但也犧牲了婚姻。這一邊坦承一切,時間令一切好起來,那一邊在爆煲邊緣,然而白朗高是兩性心理達人,準確調度人事隔層安撫,安排型男自演渣男,化解聲明喪盡的危機,最後仍是老婆眼中的好丈夫。白朗高在《絕頂好腦細》實在表演著掩飾的藝術。
全片最鏗鏘的意像,是白朗高為了天秤完美平衡,在秤盤底下加上了一夥子彈。《絕頂好腦細》讓我想起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東歐電影,說小範圍的廠房故事,卻傳播出大視野,不獨指向身處西班牙,甚至也討論當代歐洲更大的政治面貌,抵觸後期資本主義包容性別、種族,貌似自我改良,其實雄性權力架構本質未動搖,並且,發展出更細緻迷人的虛偽運作,掩飾它還到處存在剝削之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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