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西城故事》更配叫做「夢斷城西」 張偉雄
1961年推出,羅拔懷斯、謝農洛賓斯合導的是《夢斷城西》,而史提芬史匹堡2021年拍的是《西城故事》。這裏只說一次,一句話總結:發行商忽然忘記使命,做不好基本文化承存的工作。
從《夢斷城西》音樂劇《夢斷城西》電影,李奧納特貝恩斯坦(Leonard Berstein)作曲、史提芬桑翰(Stephen Sonheim)作詞,還有謝農洛賓斯(Jerome Robbins)超悅目編舞,雖然洛賓斯非電影人身份拍跳舞完美主義導致他超支被炒魷,然而作為影子顧問導演,他的動感眼界在剪接檯面上一直被接納,《夢斷城西》歷久不衰被公認為最好的荷里活歌舞片,就是歌舞極出色,一代代觀眾不計較其相對保守處理的文戲,以整體電影的目光去看,我是站在Roger Ebert那邊,對故事不精確的陳述有微言的。史匹堡是懂戲的人,將兒時最愛歌舞片搬上千禧後大銀幕,詮釋時代性之餘,也自然針對性改善整體敘事觀感。《西城故事》裏東尼(安素艾高飾)與瑪莉(麗素莎嘉娜)在消防梯「今夜」相會,樓宇結構稍作變動增加見面難度,立刻改善預期之內的舊浪漫節奏。
編劇東尼古舒拿說要比《夢斷城西》更忠於1957年的《夢斷城西》音樂劇,我則認為他放膽去加入新觀感新態度,有點從大命運角度,看鯊魚幫噴射機幫的時代悲劇,要知道莎士比亞的《殉情記》是歸做喜劇來的。史匹堡沒有也沉溺於經典重現的新保守思維,我認為他的改編策略有兩個:首先,《西城故事》強調波多黎各在地語境,不知幾多次,他們投入地波語交談,旁人(最多是安妮坦 [亞莉安娜狄寶絲飾] )叫他們說英語。其次是詮釋行進中的紐約。影片以地盤廢屋的高角俯瞰航拍(也有特效)開始,不獨鯊魚幫對紐約疏離感大於歸屬感,連拿著油漆出場的噴射機幫也人心惶惶。
我欣賞《西城故事》的動機和心意,然而在觀影過程上我還是失落多於興奮。不是歌舞不好看,不是演員沒有火花,而是那份比《夢斷城西》多出一倍的悲劇感讓我心鬱,這源於古舒拿全新設定角色背景使然。這個「朱麗葉」我看得很寫意,她不是口聲聲一生一世在等愛,是個摩登少女。然而這個「羅密歐」則有傷人入獄案底,以為帶著壞孩子的背景,過來人內疚心去阻止幫鬥,怎料最後還是捲進血泊中心,顯得他魯莽多過機智,沒有半點「寶貝車神」的冷峻品質,悲劇源於他哥兒性格,沒有為社區同族盡本分。
說到這裏,我要提出早前公映的《狂舞紐約》(In the Heights),我當時去評寫這片時難掩我作為歌舞片影迷的興奮。無疑《狂舞紐約》是衝著《夢斷城西》來的,一方面致敬,一方面翻新紐約形勢,從波多黎各到泛拉丁種族,一個社區多國族動舞抒情。兩片先後此間推出,皆在晉紳化的陰影下,作出小數族裔生活上隔離狀況的回應。我各自在兩片試一下找一場群舞處理去指出它們有別的方向。史匹堡將經典的「America」曲目,由《夢斷城西》的廠景天台,搬出至紐約社區街頭,由安妮坦唱跳帶領,針對想回鄉的男友貝納度(大衛艾維利斯飾)。《狂舞紐約》的男主角也是將回鄉掛在口邊,兩男角色有不同的下場,這當然是不對稱對比,一個是男主角,一個是被殺的「提伯爾特」,畢竟《西城故事》先天就是宿命難違,現在這個結局我就覺得更配叫做「夢斷城西」。而《西城故事》的「America」,去到《狂舞紐約》,就是「Carnaval del Barrio」了;當這邊史匹堡地域寫照,以少女激情,強調跳出、融入大紐約,那邊廂就是師奶原動力,因為停電,本來只是乘涼,卻演變成一個後庭嘉年華,是被隔離下互勵互勉找到衝破隔離的集體心情。一邊說「Life can be bright in America」,另一邊提醒著「We are
powerless」,兩個場面緣起心緒或許差不多,然而就是《狂舞紐約》多一份安守其中的自重,《西城故事》多給我一廂情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