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現這個香港垃圾都市 張偉雄
《智齒》以強烈情節招徠:斬哥(林家棟飾)毒打王桃(劉雅瑟飾)、日本拾荒者(池內博之飾)的鈍器肢解手法,以及任凱(李淳飾)遵守Protocol似是而非的舉報斬哥,然而收下他的鎗還是沒有紀律處分。上述情節讓部份觀眾(有我份)質疑故事的個人極端表現及香港警察執法現實的合理性。舉一下實例,對於斬哥妻子植物人的狀況,我疑竇:這樣子會強化斬哥痛恨王桃嗎?再去問:這是否拖泥帶水了嗎?是為了編劇(歐健兒和岑君茜)要設計王桃去到病房的一場戲嗎?我們觀眾看見斬哥妻子臥床的意識反應,目光有原諒成份還是渴望接觸?含意未表明,但卻見到王桃與斬哥都好像錯過了這眼神。之後,又有王桃改變主意從過境巴士走下留港承受贖罪的命運,然而斬哥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她是「二五女」身份,比親手殺人更卑鄙,《智齒》事已至此,我認為二人之間可以「打和」了,王桃「仁至義盡」(這不是準確的成語運用,我只是忽然江湖口吻而已),可以再上一次過境巴士告別香港,她之後的命運叫她後悔下車。
《智齒》最突出的成績無疑在視覺性上,所謂的「垃圾美學」,將雷米文本連環兇案的背景,從泛內地城市想像,搬到香港作疑似投射。黑白方案處理垃圾意像,顯示鄭保瑞的主動性。當兩主角第一次合拍出更,斬哥停車讓任凱下車買煙,電腦將兩個街角合成並置,寬畫面上右邊是待折的破樓,左邊則是人住唐樓,構圖展現異質空間(heterotopia)的記憶性視覺想像。鄭保瑞沒有浪費時間,製造影射式接連與疏離式割裂的閱讀,準確建構出又熟悉又陌生的辯證效果來,既回溯又展望。我特意找原小說看,發掘雷米不作花巧筆觸「垃圾」社區的描述,跟斬哥的暴烈,及任凱貫穿全篇的智慧齒痛渾然結合,影射的時代闊度,可以從現在千禧後當下,回到八十年代經濟開放以來的內地二、三線城市。記得尋人過程中提到西京街找可樂(廖子妤飾),香港有東京街南京街及北京道,就是沒有西京街,難道這裏是大同市?及至找到可樂的情節引伸一大段垃圾街巷,也把我帶回到上世界末對南方城市的印象。再而,藉著觀塘牛頭角段的高架鐵路風景,在鐵路橋下營造垃圾區域,盡是城市制度失效的「後第三世界」風味,這下子聯想到的視覺性,已是日本動漫裏的「香港呈現」了。是故,在文本只是拾荒者面目不彰的兇手,在影片中除了有個兔唇,更有了越東洋而來的精神分裂漂流身世。
有了這個「說不準城市」的視像,起碼有兩種時代軸前後推移的崩壞討論,近過去亦可同時是近未來,這樣去看《智齒》的極端心性,斬哥與拾荒者實在是失去理智男性執著的一體兩面。這個詮釋是否有能力將有欠合理的殘害女性情節,化為具有啟示性的剝削閱讀?畢竟《智齒》的垃圾造句,由自知無力反抗的可樂道出,事實是她比王桃有多一點脫離獄境的慾望,只是垃圾堆中她奪不到鎗,不比王桃「幸運」。嗯,生不如死活下去,我在說反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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