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平從迷糊的意識中清醒過來時,劈頭便聽到Anna那總是帶點走音的哭聲。Anna是阿平的親密女友,就是不時可以上床和談談心事的那種。做愛時除了情慾發泄,還有點情感交流。在四名親密女友之中,阿平對她特別喜愛,就是迷戀她那略帶走音的叫床聲,怪怪的,不過他卻感到很實在。
睜開眼睛時,Anna正好站在阿平面前,眼眶紅紅的,好像很傷心地哭過一片,令她更顯得楚楚可人。她身邊還站著他的哥哥和大嫂,還有一個穿著白袍的中年人,應該是醫生吧。阿平還看見一條打了石膏的腿,正斜吊在面前,身上的繃帶多得不知如何形容,活像木乃伊般。他連忙低頭一看,他正坐著「他」!
「他」正躺在床上,除了右腿打了石膏被吊起來,基本上全身約70%的地方都被繃帶包裹得緊緊,還插了大大小小的喉管,頸的氣管部位還穿了一個洞,讓一個吸管似的東西接駁到氣管,吸管再接到了一個灰色外殼的機械,機械每隔幾秒就會發出沉重的「呵」一聲,「他」的肺就會起伏一下。他從電影《擊情》看過這鬼東西 – 呼吸起搏器。
「坦白說,何先生甦醒的機會十分微。」醫生頓了一頓,瞟了Anna、大哥、大嫂一眼,才繼續說:「用一個最簡單的醫學名詞來說,他已經成為植物人。」這時Anna哇一聲痛哭起來,大哥和大嫂也不禁黯然長嘆。剎那間,阿平感到天旋地轉,腦袋混亂得就像正絞拌中的餡料,思緒全都混雜一起,然後又解體起來,仿如達利的畫那般。
當阿平稍為冷靜下來時,他們早就離去。病房裏就只剩下他和「他」了,還有呼吸起搏器所發出的沉重「呵」在房中單調地迴蕩著。他嚐試用力摑向躺著「他」的面頰,希望把「他」可以摑醒。然而,他的手掌戛地穿過了「他」,「看來你是新來的弟兄。」一把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絲幾乎察覺不到的感慨。
一名瘦削而矮小的老頭走到阿平身邊,他不但可以看見阿平,他的手還搭在阿平的膊上,「你是….」他看見阿平驚愕的樣子,善祥地笑著說:「我和你是同路人,我已昏迷了六年,我就躺在那邊。」他指向左邊牆邊的一張床,床上躺著的「他」,同樣是可憐兮兮,插的喉管看來比阿平還要多幾條。「這裏還有三位朋友,他們過一會便回來。」阿平忐忑地問:「是不是昏迷了的人就會變成我們這樣子?」「對,昏迷就是不生不死的狀態,魂魄既離開了身體,卻無法轉迴,只能在人間遊離,嘿…嘿…,不過習慣了的話,感覺還蠻不錯。」
聽見他突然笑了幾聲,詭詭異異的,阿平渾身不自在。他繼續說:「這十多年來,我也過得挺好,我的身體雖然只困在這床上,不過我的魂魄其實比過去還要自由得多。」「你已經昏迷了十多年,難道一直沒有甦醒的機會嗎?」他瞄了阿平一眼,笑說:「醒來未必是好事,昏迷也未必是壞事,其實….」這時另一「人」跑進來,是一名三十多歲的大胖子,五呎七、八吋身高,全掛滿下垂的肥肉,可能是魂魄的關係,走起來也變得出奇地輕盈,「老關,快過來,有好戲看!」矮小老頭看來是姓關。老關一手拉著阿平的手,大腳一跨,阿平輕飄飄地就溜到房外,他從未感到如這般輕盈,那大胖子走起來也同樣是輕巧巧的,近百米的走廊,他們幾個起落便跑完。
當阿平定下神時,他們已到了副院長室,雖然門是關得緊緊,他們倏地便穿了過去,一連串的男姓喘氣聲和女性極樂時的呻吟聲,已鑽進阿平的耳朵裡。他定神一看,只見一名頭髮花白的五十多歲男人,把褲子褪掉了,上體仍穿著恤衫和結了領帶,他正躺地氈上。一名二十多歲的少女,除了頭上的護士帽外,全身赤裸地騎在他身上,激烈地扭動腰肢,「這老狗和這小妖精慾火焚身,又在辦公室鬼混起來,看他出氣多入氣少的樣子,遲早被小妖精弄得馬上風。」胖子坐著大班椅,蹺起二郎腿,一臉不悄地說。
「這老淫蟲就是這裏的副院長,自從五年前跟老婆離婚後,他便濫用職權,半威逼半利誘一些護士跟他有一手。一些女護士還以為這老淫蟲是真心,會跟她們結婚。」老關向我解釋,胖子接著說:「你不要以為這老鬼性能力廷強,其實他早就服食了『偉哥』。老關看來他們快到高潮了,我又來搞搞他吧!」他馬上俯身把頭塞進副院長的左耳,儘管他胖得像一頭豬,竟然一下子就把上半身鑽進院長的耳朵內,只見兩條肥豬腿上下亂踢幾下,不消十秒也溜進去,副院長對於被魂魄入侵渾然不覺,仍沉醉在肉慾遊戲中。
「阿平,我們成了遊魂,除了可以穿牆過壁,還能入侵一般人的腦袋,在那裏搞鬼造怪,你等著看好戲。」老關說時,臉上浮現與年齡不相配的玩皮笑容,阿平正想追問時,副院長突然高聲大叫:「八婆,你的口氣很臭!」阿平聽出當中夾雜著胖子的聲音。女護士聞言,登時呆了一呆,身體仿似僵硬了,所有動作霎時間停下來,然後眼睛瞪得大大,怒火從睛眶裏直滾出來,左右手使勁地車輪交替摑向副院長的臉。
連串的啪…啪…啪聲過後,副院長的臉已變得又脹又紅,她霍地站起來罵了一句:「賤格!」便穿上衣服,副院長連忙站起來,安撫她說:「我不是有心,只是腦袋變得渾渾噩噩,隨口就說了出來。」護士狠狠地踢了他的下體一下,副院長哇一聲慘叫,瑟縮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大胖子獰笑著從他的右耳爬出來,冷冷地說:「這傢伙的腦袋全是腐化的色情東西,很容易便可以入侵。」看來他對自己的惡作劇很滿意。護士已穿回制服開門離去,副院長還是十分痛楚的樣子。
「我們這些遊魂,只要乘著人們意志力分散時,就可以入侵他們的腦袋,窺探他們部份思想,甚至短暫控制他們的言行,好像做愛、睡覺的時候,就是入侵的大好時機。我們可以說是人腦駭客,也有人叫我們做夢魘。」老關解釋,大胖子接著說:「入侵人腦的感覺真的很棒,你試過一定會上癮,你有沒有入侵的對像,我們可以教導你,很容易就學會。」阿平立時想起了Anna。
一路上,阿平感到暢快無比,沒有了肉體的負累,他以驚人的速度奔走前進,一躍一跳,便超越了無數在高速公路飛馳電掣的汽車,當然更不用擔心被它們撞倒。他的魂魄可以穿越任何東西,他漸漸明白甚麼叫逍遙自在。突然他的目光被一輛日產房車車吸引,並非這輛房車有甚麼特別之處,只因車裏坐著一名美女,或者對其他人來說,她並非是大美人,可是她剛好是阿平心儀的那一類形,時尚、清純、眼睛大而明亮,高高的鼻帶一點高傲。阿平完全被她吸引了,他馬上跳到她的車上,坐在她的身邊,靜靜地凝望著她,就像欣賞一件絕世的藝術品。
這個晚上,阿平便蹲在她的家中。她是一個人獨居,居室佈置簡單而高雅,散發著一份文化人的品味,特別是她收了大批Gothic及4AD音樂的CD。書架上放了村上龍的小說,還有艾西莫夫的《基地》英文版全套。她一回家便播放了一隻Cocteau Twins的《Bluebeard》,不似Anna只懂聽Twins、看《哈利波特》,唉!俗不可奈。
阿平明白她這類女孩子,在現實生活中很難追求,然而他現在就跟她獨處一室,甚至在浴室內,靜靜觀賞她淋浴,觀賞她的胸脯、觀賞她的私處,偏偏她渾然不覺。這種「公然」偷窺的感覺太痛快了!儘管她外表帶點冷傲,聽她一邊躺在浴缸,一邊跟男朋友在電話中調情,每一句說話都是含蓄的挑逗,含蓄卻令人想入非非。
Anna不論樣貌、學識、品味都是很平平無奇,阿平追求Anna很大原是因為買一個「保險」,她對男朋友的要求也不高,只要阿平閒來陪她逛街、唱卡拉ok、睇電影,她便很滿足,平時也不大理會阿平的私生活。阿平也明白自己的條件是同樣是那麼平凡,好像眼前這名美女,過去對他而言,肯定是可望而不可及,頂多平日在PAGE ONE的咖啡廳中,呷一口淡淡的咖啡,瞪著這些文化美女出入書店,或者在HWO的爵士樂專房中,襯她們俯身挑選CD時,鬼鬼端端地偷窺T恤內乳溝。
他做夢也沒想到會跟這樣心儀的美女面貼面接觸,這時他整個人已倚在她的懷中,她好像察覺有點異像,打量了四周沒有特別,繼續和男友閒談了一會,再看了電影《Until the end of world》,一部與別不同的愛情電影,然後她便上床睡覺。她熟睡的樣子是那麼純真可愛,阿平想起老關提過,睡覺是遊魂闖入別人意識的大好時機,雖然他從未試過,也能模仿大胖子的姿勢,朝她的左耳鑽進去。
阿平回到醫院正好是日出時候,路上他一直回憶剛才的纏綿,他估不到這樣容易入侵她的夢裏,在夢中半推半就跟她歡好,雖然是身在夢中,但那種性愛快感,竟然比他過去是「人」的時候更真切、更興奮。正當他要回去看看自己的肉身時,在走廊中一名貌似關芝琳的女護士正迎面而來。她邊走邊打哈欠,看來剛當完通宵班,應該回宿舍休息,阿平不禁跟隨著她的背後,「你也看上她。」阿平聞聲霍然回頭,原來是老關,他擠眉弄眼地說:「你不要看她斯斯文文,在夢中卻狂野得很。」
這天阿平看見大哥、大嫂和幾乎遺忘了的女友Anna正緊張地看著醫生手中的針筒,臉上充滿了期待。阿平覺得他們很陌生,並非是他們很少來醫院看「他」,只不過大多數時候,阿平都跑離了病院,只有那沒有知覺的軀體還躺在病床上。
醫生瞟了他們兩眼,似乎感到三對眼睛送來一股無形壓力,「你們要明白,這隻新藥雖然效果很顯著,多位同類昏迷病人都能夠甦醒,不過成功率仍是三成左右。」他們機械式地點了點頭,然後便整個房間再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音,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針筒上。醫生呼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把針筒刺進阿平肉體的右手肘,緩緩地控下針筒的活塞,把內裏藍色的液體注射到阿平的肉體內。阿平突然感到肉體向他發出一股吸力,不禁朝肉體走近了幾步,這三年來,他曾看見過兩名昏迷病人甦醒前,全突然感到肉體會向魂魄發出吸力,魂魄只要奮力向肉體一縱,魂魄就能重新跟肉體融合一起。看見親人那充滿悲傷和渴望的眼神,他真的很想馬上撲到肉體上,可是…可是…..
「阿平,快來,我們又發現了一名美女,她那對水汪汪的淫眼,令人一看就想把她按在床上操一頓。」胖子興奮地衝進病房向阿平朝手,阿平立時瞪大雙眼,「今晚哥兒倆一定要跟她在夢中大戰一百回合。」阿平心中的迷團終於消散了,還有數不清的美女等待他品嚐,誰要醒來,做回平凡的打工一族。他跟著胖子離開病房,頭也沒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