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

一個悍匪的生涯由一滴眼淚開始,由一串眼淚終結…..

閒來他總愛躲在天台,聚精會神地把一塊塊木頭,塑造成精美的傢俱,然後送給鄰居。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喜歡木工的老頭,曾經是窮兇極惡的悍匪,雙手染滿血腥的悍匪,儘管他沒有殺過人,傷在他手裏的人卻數不清。有一次他打劫金行,經理因為拿金飾慢了一點點,他馬上開槍把經理的右手轟得稀爛;一名警員在追捕他時,被他開槍打中倒下來,他回身再向警員開了兩槍,警員總算從鬼門關走了回來,不過下半身就這樣癱了。

今天他竟然向我提起欷歔的過去,一個悍匪的過去。「我的父親是三行工人,吃力地供養五個子女,每日都早出晚歸,只有新年才能休息幾天。他很疼我,經常用他那長粗老繭、沾滿水泥和漆油的手撫摸著我的頭說:努力讀書,將來找一份舒適的工作,不要行差踏錯。那時我喜歡和同學到學校附近的球場踢足球,那裏是一批流氓的地盤,他們來到就會呼呼喝喝地趕我們離去。那一天,我剛好十六歲,一大班同學正踢得興起,流氓又來到,赤著膊的帶頭喝著汽水,左胸紋了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大家都叫他飛虎。飛虎用腳掃開我們放在龍門口的背囊,大喝罵:『不要阻礙大爺耍樂,走慢一點,就揍你們一頓。』看見他們兇神惡煞的樣子,大家慌忙拿起自己的東西準備離去,我正想拾起地上的足球時,飛虎一腳踩在足球上,『人離去,足球留下來。』一股狠勁突然湧上心頭,我咬著牙把足球從他的腳底抽了出來,他不發一言就用手中的汽水樽用力扑在我的頭上,剎那時天旋地轉,我倒在地上。滾熱的血從頭流到我的嘴,血腥令我清醒一點。『嘿.嘿,今日不好好教訓你,我就不叫飛虎。』他和同伙不斷踢我,我只能捲曲著挨打,我咬緊牙不肯哼一聲,『打得你這樣傷,我就送一些特效鐵打酒給你療傷。』飛虎把短波褲褪下,向我的頭徹尿,他們哈哈大笑起來,屈辱比起皮肉之傷令我更悲憤,一滴眼淚奪框而出,我默默發誓一定要報仇,我要做強者,要比他們更狠,以後再沒有人可以欺負我。

過了不久我加入黑社會,無心向學。不理爸爸、媽媽怎樣苦口婆心地勸我,後來索性離家出走。兩年後我和十幾個兄弟拿著磨刀刃發光的刀跑到球場去,發狂地追斬飛虎他們。飛虎背部被我劈了兩刀,左腳更被我斬斷。從他驚愕的眼神,一定不知是哪裏鑽出這個仇家,他怎麼也想不到因為兩年前左腳踏過一個足球,就陪上一條左腳。」

「我很快以心狠手辣打出名堂,後來找了幾個當過兵的大圈仔做拍擋械劫,我犯的劫案你也聽說過罷,很快我就成了十大通緝犯。唉!在法庭被判刑時,我還是很傲氣,沒有半點悔意,何況有同黨頂罪,我只判六年牢。在監獄裏我和其他囚犯還會研究不同的犯案手法,嘿..嘿.,監獄往往就是罪犯的進修班。直到…我從洗衣房被調去幹木工….據說甚麼部門急需,要盡快趕製桌椅,前後趕工一個星期,每天鋸木、刨木、釘板,不但渾身酸軟,一雙手割傷、磨傷少說也有十多處,開始長起老繭。那天我蹲在一角趕製木椅,累得腰也幾乎伸不直,糊裡糊塗把鎚搥在手指上。我放下鎚查看手上的傷勢,映入我眼中是一對粗糙、傷痕處處、開始長老繭的手,剎那間我想起父親的手,那雙更粗糙、更多傷痕、更多老繭的手,剎那間他的說話在我腦中迴蕩起來:『努力讀書,將來找一份舒適的工作,不要行差踏錯。』淚水就潸潸地從眼眸滾出,決堤般湧出來。

「我一邊哭一邊在心裏發誓,從此要改過自身,做過堂堂正正的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他以後的說話變得模糊不清,只是低頭全神做他的木傢俱,眼裏飄蕩著一份說不出的蒼桑和懊悔。